查看原文
其他

重温CIFF四个维度的价值标准

中国独立影像展 獨影誌 2020-01-11


十年前——2007年的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CIFF按照独立电影节模式首次引入了评奖机制,邀请与电影艺术有关的各届权威人士担任终审评委。对评委的选择不但决定着整个CIFF的思想立场,也代表着对独立电影未来的某种价值取向。

 

2007年,崔卫平、吕效平、娄烨、刘勇宏王宏伟组成了CIFF4的评审委员会,出于一种先验的历史责任感,他们提出了“四个维度”的评审标准,建构了一整套具有独立精神的自身价值体系。同时,也留给影展了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崔卫平)。

第一维度,是“自由精神”的维度,指的是创作的原发点或者说原创性,“很多人仅仅把反叛当作最终目的。我特别赞成把自由作为一个核心来表述”(吕效平),“问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在他和世界人面前架个摄影机”(娄烨)、“最初的那个原始冲动是什么”(王宏伟)。

第二维度,是“开放性”的维度,“是指现实的开放,但更为重要的还是创作的开放。不同的方法、不同的创作的美学,各方面的形式、样式”(刘勇宏)。

第三维度,是“新样态”的维度,这对作者的电影语言想象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第四维度,是“前瞻性”的维度,指的是对各种新观念的敏感以及先锋性的探索精神。

 

四个维度的价值标准准确地表达了CIFF的基本立场——CIFF不仅仅是“为了自由的电影”,“自由、开放、新样、前瞻”是CIFF四个维度的价值标准,具有完整的内在体系,缺一不可。之后的历届CIFF终评委员会都遵循着这一价值标准,并在此基础上给予了丰富和发展。


CIFF4评审会议中关于四个维度的相关文字笔录,曾刊发于次年的每日“场刊”,如今存世已经十分稀见。现在,让我们回到历史的第一现场,重温这一价值标准的源起,有助于我们准确地认识和了解什么是真正的CIFF


确立CIFF四个维度的价值标准

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会议节录


 

时间:2007年5月21日

地点:南京汉府饭店

 

CIFF评审委员会:崔卫平(主席)、娄烨、刘勇宏、吕效平、王宏伟

学术秘书:吴愚

CIFF组委会列席代表:曹恺

 

崔卫平:对独立电影目前现状,我差不多拟了四个方向,四个维度吧。第一个就是“原发点”或者说“原创性”,这是娄烨提出来的,刘勇宏的意思是“创造性”,我想了一下,“创造性”会让人想到很高的标准。娄烨的意思就是说要问问作者为什么要在他和世界面前架起一个摄影机。最初的那个冲动是⋯⋯


娄烨:是一个出发点。


王宏伟:主要是冲动、原始冲动的问题。


崔卫平:其实这个很重要的。因为“原发点”现在不仅是政治形态,它和商业、票房都有关系⋯⋯


娄烨:还要解脱导演身上的压力。现在一开始拍片就是,导演自己都在对自己说,是不是要卖出去啊、是不是要观众喜欢啊、是不是要送电影节啊、是不是要⋯⋯负担太重了。整个环境给导演的负担过重,尤其不应该承担的,也放在他那儿。所以说,这就会破坏原始的那个(出发点),就是说他为什么要拍这个。他最初的那种东西受到这个压力之后慢慢就没了,(拍的)东西就会出现问题。主要是想解放一下,先别管那么多了,在各种压力下,就没法干活了。


崔卫平:这就是独立电影存在的、过去存在的、一直存在的一个重要理由。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开放性,是独立影像已经形成的一个小小的传统,就是对现实的开放。尽管我们已经作了很多批评,比如,我们批评独立电影在没有言论自由的情况下,你说个真话,你就出来了;在影像意识形态屏蔽的情况下,你拍到点东西,那就是有益的。但仍然要说,生存环境还是这个样子,这个意识形态仍然存在,而这样一种影像仍然是有意义的。开放、自由、直接表达出来的,直接关注现实的,这个维度我觉得还是要的。


刘勇宏:你说这个开放性我也在想,我觉得是内容的开放,题材的开放,更重要的还是创作的开放。不同的方法,不同的创作美学、形式、样式。因为我觉得这种开放性不是说艺术的那种开放性,思想开放是不是开放、其它的开放是不是开放,档案开放是不是开放等等,这个开放不应该只是内容的开放,也包括自由的创作心态。


崔卫平:对。包括。其实前两个维度可能就是独立电影走到今天的两个传统。我来表达我们昨天讲的第三个,新样态。实际上指的是包括处理同样题材,人世关怀,可是样态不一样。对不对?


刘勇宏:就是探索和实验,作者的创作意识。


崔卫平:对,想象力嘛,我们放在新样态里面。新样态,我觉得在一段时间内,还是独立电影存在的理由。


娄烨:我觉得第三点其实是特别重要的。寻找新的影像,和现在不同的新的影像。这个是特别重要的。不过我倒觉得,开放性那个问题,比如说现在呈现的独立电影全是记录性的,全是底层记录的,其实是没法引导的,很难去引导这个倾向。倾向是自然形成的,是多种环境造成的结果,这个准确来说不是导演使然的,是整体使然的。也就是说,意识形态、市场屏障等等所有因素,把你逼到这个位置上了。那么我觉得,随着环境的变化独立电影的形态自然会变。

我们现在已经看到很多不是前几年的样子了,现在会看到已经开始变化了,它自身也有调节。因此我觉得就是新样态很重要,提倡这个,实际上就是打破屏障。


崔卫平:是不是达到更高的要求,是不是该反省了⋯⋯


娄烨:是。如果看远一点的话,我们假设十年以后,主流电影在做类似于独立影像在做的事情的时候,独立影像应该有另一种东西表达。这个是有可能的,比如说关心底层。等到主流也开始关心了,而且主流用了很大的资源在关心,如果它的关心是成功和有效的,独立影像就应该慢慢退出。它应该关注权力和主导媒体、主流对象之外和边缘的东西。那很可能郝建提出的为什么没有人关心这样形态的独立电影,为什么让观众只看一种类型的,底层生活的影片。这就自然而然形成了这个是独立电影要做的,但它需要过程。


崔卫平:我们已经对目前的状况批判了很多,而且确实出现新样态。但这个维度我还是愿意保持我的意见。已经三个了,原发点,开放性,新样态。还有一个就是它的先锋性或者前瞻性。就是随着新媒体,新的电影手段,或者新的记录手段出现会出现一些新的样式。


娄烨:这个和新样态其实是差不多的。


崔卫平:不,新样态是对同样题材的处理方法不一样,包括实验电影。


吕效平:在这样两个问题上要把它区分开来非常不容易。


娄烨:我觉得先锋性甚至还包括题材的多样性。


刘勇宏:其实我觉得一些旧有的词汇,原创性,实验性,先锋性,都不足以概括我原来的意思。我原来意思是前瞻,但前瞻的东西又不能完全表述。我想注入一个理念,就是给未来提供一个平台。不是说我们去引导潮流,而是要善于发现,我们要看到一个新的艺术形式、观念及其对电影的贡献;一些东西我们要及时发现,并把它作为一个传统肯定下来;下面创作的一个活跃期我们要提前发现。如果没有这个的话,电影节永远没有生命力。



娄烨:远一点想,自由呈现是最保险的。但是,你又不能把它复杂化,因为现阶段的自由呈现和十年之后的自由呈现实际上是一样的。自由呈现和自由表达实际上意味着我们把这个权力交给作者,而不是仅仅交个一个智囊。敞开给,由你们来决定电影未来形态的发展;解放作者,把整个中国电影的发展趋势交给作者去解决,当然不是指几个人来决定。对现实敞开,对权力保持距离,对主流媒体进行抗衡,这都是指导性的。我比较倾向于交给作者。


崔卫平:我觉得,第一,“自由”、“独立”,是一个意思,自由独立的着重点是在主体这一方面。


刘勇宏:包括“自由”,我觉得也是不够明确的。


娄烨:我们多放几个词,比如说,“自由的”、“自然的”我觉得“原发点”还不如自然呢,“自由呈现”和“自然呈现”要比“原发点”好。


吕效平:“自然”容易引起歧意。容易理解成我们提倡降低人的、艺术的“原始自然”。


崔卫平:是“自由”。


刘勇宏:还有一个概念,“松绑”。好象不是我们电影节宗旨去解决的一个东西。我们可以告诉他我们的宗旨是什么,但是,“原发点”是要求你解开原始的东西。艺术创作本身就是自由的东西。我更倾向于就是原发点是因为很多东西我们都要返回到对于影像的直觉。很多东西我们太绕弯子,包括对电影的判断。我对崔卫平老师昨天探讨的标准的概念有个补充,就是我不能太强调他者,他者在哪里,理念在哪里?是我们人去执行的理解的贯彻的?那么,放弃自己对一个作品的感受的直觉,也是不对的。当然,这个直觉也不能完全去信赖。有些东西的直觉可能说不清,但它就是对的,它就属于你。对于一个作品判断,我觉得也是这样的。一个作品的完成也不是光说它是创作完了,其实它就像生命一样,在于不同的人去读解,必须再创作它,包括评论它的人,理解它的人,他们在对话的过程中也在创作这个作品。创作过程不仅在于导演让你把带子或碟发到市场,出来了,它就完了。不是这样的,它的过程一定是个互动的过程。


崔卫平:我们可以换词表达。比如“松绑”,不好。其实,说白了,就是“自由精神”,观众也是需要自由精神,观众也需要他有个自由的心灵来对待这个影像。


刘勇宏:有两种表达我想多说几句。你可以说是自由精神,为什么不用另一种逻辑语言去表达呢,比如“去掉依附于电影上的束缚”。


崔卫平:自由精神是个正面表达,去掉是个否定表达。


刘勇宏:对,但我觉得实质是一样的,指的是一个意思。


崔卫平:“自由”这个词,官方是有戒心的。


娄烨:我有一个问题是,否定是让作者等待,自由是主动性的,等待是被动的,否定是去等。比如说我干不了,得等加在我们身上的市场好起来,得等影检过去。但是,自由,是你自己做主,就是说你有责任,为你去掉的那部分而工作。


崔卫平:这样吧,表述我们可以再完善。四个维度我们应该先确认。“自由精神”的维度,“开放性”的维度,“新样态”的维度和你说的“前瞻性”,我们应该都通过吧?


:没有问题。


崔卫平:还需要包含,独立电影存在至今的一个理由也好,继承也好。还有一个进一步的要求,是产生在反思现状之上的一个进一步的要求。


娄烨:然后这个理念应该是在大环境出现巨大变化之后仍然适用的。


崔卫平:对,永远对现实的东西一种反思的角度,永远对现存的东西提出置疑。这才符合⋯⋯


娄烨:“独立的精神”,这是这个电影节的宗旨。


刘勇宏:这个我觉得就像一个宪法宪章一样,最初的理念确立了,很重要。


娄烨:而且这理念是会变化的,是一种呼应性的,不是死的。


崔卫平:其实这四个维度对于大影像体系都是具有反思性的。


刘勇宏:包括对以后主流、官方也具有反思性的。


王宏伟:这是适应整个中国电影发展的,而不是只针对这个独立电影节的一个思考总结。


崔卫平:但我们还是自我限制是这个电影节的。实际上,这个电影节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未来的生命。


吕效平:这种表述非常地道,因为很多人仅仅把反叛当作最终目的。我特别赞成把自由作为一个核心来表述。实际上我现在想到四个方面的自由,首先是对世界中我们关注对象的自由;第二个是自己心理表达的自由,不仅仅是关注外面的,是任何个人真实的感动;第三个是突破形式的自由;第四个,就是阅读鉴赏的自由,尊重阅读者,是这个创作的过程是永远存在的。任何真实感受的东西都有表达的自由,事实上应该提倡作者这个方面,获得一种自由的心灵状态。


娄烨:我修正一点就是,观看的自由实际上是评判的自由,这个也非常重要,需要独立的来评判你所看到的东西。


崔卫平:随时准备迎接新东西。


崔卫平,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学者、文化和思想批评家、翻译家。研究领域为政治哲学、电影和文学理论、先锋诗歌,包括当代中东欧政治文化及其电影、诗歌。近年来同时从事思想文化评论写作。著有《看不见的声音》、《积极生活》、《正义之前》等书,译著有《通往公民社会》、《哈维尔文集》、《布拉格精神》等。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会主席。


娄烨,中国第六代导演代表人物,主要电影作品有《周末情人》、《苏州河》、《颐和园》、《推拿》等,多次获得国际重要电影节奖项。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代表作《春风沉醉的夜晚》获得第六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大奖,《浮城迷事》获得第九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大奖。


刘勇宏,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硕士,中央戏剧学院戏剧学博士。作为摄影指导参与拍摄了《北京的风很大》、《海鲜》、《盲井》、《芒种》、《牛郎织女》等有重要影响力的中国独立电影,最新掌镜的电影《在码头》入围了2017年釜山电影节。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导演作品《夜郎》入围第七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


吕效平,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戏剧理论。历任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戏剧影视艺术系主任、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等。作为话剧编剧、导演,其代表作有《实验戏剧:二零一一年九月》、《蒋公的面子》等。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第六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组委会主席。


王宏伟,电影演员、制片。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出演贾樟柯的处女作《小武》后,连续和贾樟柯合作拍摄了《站台》,《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等多部影片。2000年出演法国影片《巴尔扎克和小裁缝》。任职于栗宪庭电影基金,北京独立影像展艺术总监。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评委。

CIFF官方邮箱:chinaiff@vip.163.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